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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故事(1-5)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的脚印,表示了这三个最后生存的人,正在进行激烈无比的争杀。
  这三个人,能在大厮杀的第一节过程中存活下来,自然各有其精湛的刀法技艺和矫健绝伦的身手,这从他们在一秒钟之内至少可以在凝胶状态的积血之上,留下超过三十对脚印这一点上得到证明。
  每一次添上一对脚印,就代表了一次闪避,一次腾挪,一次进攻,一次跳跃,一次接近死亡,或是一次令他人接近死亡。
  三双脚,踏在凝胶状的积血上,发出一种奇异的,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是却震人心弦的“拍拍”声;大堆的凝血在颤动,没有机会停止,因为践踏是来得如此之快速。
  在下弦月清冷的光芒下,凝血已不再红色,而是一种令人恶心的暗红色,这种颜色和形状,使人联想起血腥味,那是一种以由鼻端迅速传遍身体每一个细胞,使人体每一个细胞都发出颤怵的气味。”
  也正由于凝血的颜色和鲜血不同,所以,当又有大量的鲜血洒下来,加入了凝血的行列,很容易分辨得出来:是的,两股血流洒下,很快就注满了几个正在逐渐变小的脚印。
  在脚印变小的时候,注进去的鲜血被挤出来,冒着血沫,四下流散。
  然后,是“拍”地一响——一条齐肩被削断的手臂,落在积血之上,手指还在迅速地伸张,像是想抓到一点什么,自然,手指抓到的,只是凝胶状的血。
  在台上的三个人,其中一个,同时遭到了两个人的进攻,一个把刀斜砍进了他的腰际,刀刃直剖进了他的身体,从腰到小腹,还留在他的身体之中,而另一个,则一刀削下了他的左臂。
  削下了别人左臂的那人,长刃向下一沉,在断臂落下,才一落到积血的同时,已飞快地一翻手腕,长刃再度扬起,反削向那个手中的刀还留在别人身上的那个人。
  那人陡然后退,长刃自人体中,带起一股血泉,抽了出来。
  “当”的一声响,及时挡开了攻来的一刀。
  而那同时遭到了两个人攻击的一个,右手仍然紧握着刀,月色映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竟然一点也没有痛苦的神情,只是有着几分凄然,他仍然挥起手中的刀来。
  而当他冲向前的时候,他再度受到另外两个人的同时攻击,两柄利刃,分别自他身子的两边砍到,砍进了他的身体。
  两柄砍进他身体的利刃,在他的体内相交,甚至还发出了一下闷哑的金属相碰撞的声音。
  那人向前冲的势子被止住,攻击他的两个人,并不立时抽刀后退,显然是在等待他的死亡。
  那人的双眼睁得极大,他自然必死无疑,可是这时,他显然还没有死。
  血像是喷泉,自他身上的伤口处喷出来。血液在人体内循环不息,主要的功能之一,是把氧气输送到脑部去,维持脑部的存活,而人的脑部,如果三分钟之内,得不到新鲜氧气的供应,就会停止活动。
  人的脑部停止活动,就代表了这个人的死亡。
  这个壮健的汉子,在他左臂还在身上的时候,至少有一百六十斤重,根据血液和人的体重的比例是十三比一来计算,这人休内的血,约有十二斤,这时,涌出体外的,至少超过了十公斤,再也无法供应他脑部以新鲜的氧气了。
  但是,他的脑部活动,还可以维持一两分钟。
  这时,他甚至还是清醒的。
  他在想什么呢?脑部活动的最大功能是思想,这时,他双眼瞪得如此之大,他在想什么呢?
  他看来绝不会超过三十岁,他是不是正在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据说,人在临死之际,一生中的一切经历,或者是一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快乐的和痛苦的,欢愉的和忧伤的,深爱的和痛恨的,光明的和黑暗的,都会飞快地一幕一幕地清楚地出现在脑际,重新再经历一遍。
  自然,这是谁也无法证实的说法,因为就算真有其事,曾经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而死人是无法告诉别人任何事的。
  那人瞪大了的眼睛,突然之间,开始迅速转动,转动得如此快速,是不是他一生经历都出现了?眼珠的一次转动,就代表了他生命中的一个片段?或许,他曾深爱过一个俏媚动人的姑娘而她却不爱他,或许,一个俏媚动人的姑娘曾深爱过他而他却不爱她。又或许,两人互相深爱过?
  又或者,他积聚了不少金块,已准备离开这满是金块的金沙江,回到他来的地方,用他的性命博取来的金块,过安静的日子?
  (不,不,这个可能不大,没有人肯离开这里的,这里有拾不完的金块,谁会离开一个有拾不完的金块的地方?金块绝不会嫌多的,绝不会嫌多,最好多得在眼前堆成一座金山,不,一座不够,最好是十座,百座,千座,万座……为了能拥有越来越多的黄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离开!笑话)
  “真是笑话,看,那人的口角,居然牵起了一个笑容。
  “他在笑什么呢?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可笑的呢?他的笑容之中,甚至还带有嘲弄的神色,他在嘲弄什么人?是他自己?金块再多,也用不上了,是为了这个在嘲弄自己?
  他最后的思想,很可惜并没有能维持那么久,那两个人陡然抽刀后退,同时起脚,踢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身子踢得直飞了起来,仆跌进了江水之中。神明共鉴,他的情形算是不坏了,他的身体算是完整的了,在他的身子跌进江水之前,他的断臂,也飞了起来,在他的身体上碰撞了一下,像是再想长回他的身上,然后才一起堕进了江中。
  虽然他是最后生存的三个人之一,可是奔腾的江水,并没有给他什么特别的优待,一样在一瞬之间,就把他卷得消失不见了。
  在这最后的一剎那,如果他还在思想的话,他在想些什么,自然也是永恒的秘密。
  石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两个人各自退到了石台的一角。
  大厮杀已经接近尾声,或者说,大厮杀已经结束了,因为再接下来,必然是单对单的决斗。
  两个人的动作一致,一手仍紧握着刀,一手在脸上抹拭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抹去了一些──没有法子沫得干净,因为他们的手上全是血污,身上的衣服,也早被鲜血浸透。
  月色更诡异幽寒,这两个人,一个年轻得叫人吃惊,虽然他的身形,看来是如此壮硕高大,可是那张脸,年轻得还有稚气,这时,是稚气和杀气的结合。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结合,可是却又出奇的调和,并不使人觉得怪异,只使人觉得惊讶──在这样的结合上,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人类的本性,根本不必有什么复杂的解说和说明。
  而另一个人,是饱历风霜的,有着比月色还要清冷的神情和比岩石还要无情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找不出半丝的纯真,他用他的神态,直接地说明了人应该怎么生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们两人都凝立着不动,隔着那一大滩凝血,凝血的表面十分平滑,甚至能把斜挂在天际的半月,清晰地反映出来。
  刚才血肉横飞的大厮杀已经过去,可是如今静止的场面,却更令人喘不过气来。
  胖老者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他的声音全然是例行公事,不带任何感情的:“报所属帮会。”
  那年轻的一个先开口,可是他张开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年长的一个后开口,先发声,声音低沉,两个字自他的喉际运气吐声,再加上胸膛的共鸣,虽然低沉,却有着绵绵不绝的气势:“外帮。”
  这时,那年轻的一个,才发出了嘶哑之极的声音:“哥老会。”
  胖老者和瘦老者同时转向一组三个人,胖老者道:“鹰煞帮已没有人剩下,那段江流,是没有鹰煞帮的份了。”
  那三个人一声不出,转身便走,步履十分矫捷快速,转眼之间,没入黑暗之中。那瘦老者再度扬起手中那个手指一挥上去就会发出怪异声响的东西来。

    四、第二次“暂停”

  我又叫了起来“停──”实际上,只是我一张开口,声音才一吐出之时,银幕上的景象,就已消失,按掣的自然是白素,她不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叫声才行动的。
  人脑对于外来的反应,接受极快,但自大脑中枢下达行动的命令到达需要行动的身体部分,却需要一定的时间。反应再快的人,在听到了命令之后,再由手指去完成指令,至少也要二十分之一秒。
  所以,显然白素是和我同时想到要再来一次“暂停”,她的行动和我的叫喊,同时发生。
  我和她都不出声,都大口大口吸着气。
  过了一会,我才道:“我要暂时停一下,是为了可以喘几口气。”
  白素道:“我也是。”
  我的呼吸已不再那么急促:“这……这片子,简直是儿童不宜到了极点。”
  白素很少用那么强烈的语气说话:“这片子的导演,简直……
  简直……”
  在“简直”之下,自然不会是什么赞扬溢美之词,但白素一直温雅过人,不是很善于运用这一类的名词,所以变得说不下去。
  我则不然,立时接了上去:“简直是心理变态之极的血腥狂魔。”
  白素吁了一口气:“那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只是……实在太过分了一些。”
  我苦笑了一下:“可是,也真能震人心弦。”
  白素道:“是啊,看得人气也喘不过来。”
  我过去斟了两杯酒,递给了白素一杯,我则喝了大大的一口:“哥老会,外帮,鹰煞帮,看来你说对了,是在争夺一段有金块的江流,那个哥老会的刀手,年纪轻得不象话,看起来,像是只有十五六岁。”
  白素道:“当然不止十五六岁了,导演为什么选他?”
  我摇头:“那怎么知道,我平时很少看电影,这年轻的演员叫什么名字?演技真好,稚气和杀气,竟然在他的表情上,有那么怪异的结合!”
  白素道:“我也很少看电影,不过问问就可以知道,小宝或许就知道。””我大摇其手:“这种片子,怎么能给小宝看。”
  白素笑了一下:“你不是一向观念开放的?什么时候也变得保守了?”
  我立时道:“在看了这样血腥的大厮杀之后。”
  白素沉吟着:“是谁送这盒录像带来的?要我们看的目的是什么?”
  我道:“是啊,我又不写影评──这片子,看来是超级大制作,打听一下,不会是难事,托小郭好了。”
  白素笑了起来:“这样的小事去麻烦郭大侦探?”
  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又深深吸一口气,看她的样子,像是要充分地作好心理准备,以迎接等一会来自银幕上那股巨大的冲击力,她这种神情,有点好笑。可是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自己同样也在深深吸气,在作好心理准备,谁知道那个“心理变态嗜血大狂魔”的导演,又会再弄出什么样令人震撼而吃不消的场面来。
  我们互望了一眼,我道:“好,决斗场面开始了!”
  白素咕哝了一下:“奇怪,刚才两个人,只报所属帮会,不报他们的名字。”
  我道:“名字?他们的名字有什么意义?他们虽然是人,可是实际上和他们手中的刀子,没有分别,他们是所属帮会的刀子。”
  白素仍然不去开启按钮,虽然她已伸出了手去,可是有点犹豫不决:“你不觉得,仅存的两个人,面目之间,颇有相似之处?”
  我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是编剧,一定不会用那么老套的情节:父子或是兄弟,投入了不同的帮会,命运安排他们互相残杀──”我用力一挥手:
  “这样的情节,太残旧了,这个导演既然能拍出这样的场面来,就不会采用这种陈旧的情节。”
  白素低声反对:“陈旧的情节,正是人类生活的常见部分。”
  我应声道:“对,他们是两兄弟,弟弟在决斗中不得已杀了哥哥有年轻的妻子,又有幼儿,弟弟感到内疚,尽力照顾嫂子和侄儿,不竟年轻的寡嫂爱上了弟弟,侄儿长大了,又投了相反的阵营,杀了叔叔,言情文艺伦埋武侠大悲剧。”
  我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白素仍然十分冷静:“一点也不够复杂,实际上,人类的生活,比你刚才编的那个故事复杂多了。”
  我摊了摊手:“何必争下去?只要看下去,就知道怎样了。”
  白素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按了掣钮。

    五、决斗

  石台上的两个人,如同石像一样地站着,仿佛他们本来就是石头的突出部分,亘古以来,就固定在石头之上。
  他们两人的面目,其实并不相同,年轻的一个有着弯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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